東方文化能解除人類的枷鎖嗎？

最近閱讀了中文大學哲學系教授、國學大師和思想家霍韜晦先生的著作《當代文化批判》。霍先生從公元前七世紀的希臘哲學開始，至近代的後現代主義，將主要的西方哲學遂一簡介和批判，從而指出當今世代在生命意義、道德、和價值標準上的迷惘和失落。

興趣使然，我讀大學時用商科學位剩餘學分主修哲學。畢業後，我也不時閱讀哲學書籍，特別是我喜愛的希臘哲學。來加後先後因移民的壓力、學業、事業、和信仰上的改變，接觸哲學的機會少了很多，這次因友人好意贈書才偶然再看。不料看後感受良多，在此特別分享其中兩點。

在霍教授帶领下，跟隨歷史發展，按步重温西方哲學，就像時光倒流，洪洪三千年的文化巨流，仿如三小時的紀錄片在眼前隨隨展開；蘇格拉底、柏拉圖、老莊孔孟也仿如昨天才出現過的人物！《當代文化批判》可說是一個開啓愚蒙、令人感觸的旅程。啓蒙者，是因為霍先生深入淺出的講述，讓我重新認識我曾經喜愛的哲學思想，因而得益不淺。感觸者，是因為自己多年不接觸哲學，現在偶爾再看，發覺心境與當年完全不同。因為在個人思維和信仰上，今日已介入了一個新的要素，即啟示真理(revealed truth)的要素，亦即天主傳留在聖經、聖傳、和教會中的真理。於是，同樣是思考生命意義，我今天的方法，已從純理性思考變成信德的光照(如聖奥斯定說，不是明白然後相信，是相信然後明白) ；我今天的著眼點已不是某某思想家的看法(不論他如何偉大；也不論我如何仰慕他) ，而是有情的天主基於無限愛情而啓示給人的，絕對和永恆不變的訓示和指引。

我要分享的第二點感受是霍教授對人類文化的分析、批判、和結論。霍教授準確地看見西方文化憑理性去追尋知識，目的是尋求自由和幸福。藉發展科學和確立民主，人類好像愈來愈自由幸福(可去月球，可用手機)。其實，理性為了滿足人心裡永無止境的欲望(霍先生稱它為「心魔」)，早淪為工具，被人心裡的欲魔牽著鼻子走，成了「工具理性」，為欲魔服務。(下次你升級購買了不夠一年的手機，或剛去完歐遊現又想去亞拉斯加郵輪十日遊的時候，你便會明白「心魔」是多凶猛。)當今科學所帶來的知識和發明，現代民主所推廣的自由、平等、和人權，成了社會人欲橫流，平面價值，胡作妄為的動力和藉口。於是這麽多年來，人類尋求自由和幸福的努力，得來的是不自由和不幸福。

這是多麽諷刺和悲哀的結果啊！這是西方文化尋求知識，只求真而不求善的結果。於是，霍教授主張人(特別是我們東方人)應克己復禮，用東方文化(特別是儒釋道)去治理好人的「心魔」，人類文化才有轉機，因為西方文化發展至今，已淪為只教人「成器」(即器具），不教人「成人」。「成人」就是現代文化之所需，亦是東方文化之所長。

霍教授對當代文化批判可說一針見血，重視生命意義和價值的讀者，看後必定若有所思，對人類今日的處境，痛深惡絕和深感憂慮。套用聖經啓示，我不禁將人類尋求釋放的努力和當年以色列被埃及奴役相比。人類要獲得自由幸福，要脫離奴役(罪惡、痛苦、生老病死、「心魔」等)，不是人自己的努力所能做到的，也不是源於人的智慧和努力的東方文化所能促成的，而是要超越人類的天主的幹預和介入才能完成。令人興奮的是，這幹預和介入已發生了，我們稱之為「福音」。這也是耶穌在苦架上呼出最後一口氣前，給全人類肯定了的。他肯定了甚麽？他說：「完成了。」然後低下頭，交付了靈魂 (若19:30) 。釋放人類的工程，終於由耶穌在苦架上完成了！

人類已獲釋放，他們的釋放者不是西方哲學和科學，也不是東方文化和老莊孔孟，是聖經中以色列的釋放者梅瑟所預告(prefigures) 的，全人類的釋放者耶穌基督。悠悠數千年歷史文化中的人類，就是聖經所說的以色列人，他們長期活在奴役中。奴役人類的各種苦楚，特別是罪惡和生老病死，就是聖經所說的埃及。正如以色列人不能靠自己努力逃離埃及的奴役，而需要天主介入，由梅瑟帶领，奇蹟地過紅海，最後終於進入福地；同樣地，人類也不能靠自己努力逃離罪惡和死亡的奴役，而需要天主介入，由祂的聖子耶穌基督帶领，奇蹟地從水中經過(领洗) ，最後終於會進入福地，即天國。

霍先生一如歷代哲學家般，具慧眼和真知灼見，能準確地看見人在枷鎖下苦痛呻吟的苦况。但是，他也一如歷代哲學家般，固執地用理性和靠人的努力，去嘗試完成人力所不能完成的，釋放人類的工程；總不願意承認和接受，人類釋放者耶穌基督已「完成了」的救贖工程，反建議和引入「新」的人類釋放者 -- 東方文化。這是不是驕傲呢？這不正是聖經一開始便給人的警告 -- 不要「吃禁果」，不要依靠人的智慧 -- 嗎？